晋江朗读者东石玉记商行的见证
▲施清凉/摄
沿晋江市东石镇第四社区的东石玉井蔡氏开基祖十郎陵园旁一条小道往南，过一座小桥，就是晋江纺织厂所在地。此地有一条似渠似河的水道，东石人称之为“新港”。这是清初人工开凿的一条河，全长两里多，面宽十公尺，可方便运载货物的船只在商号仓库卸货。如今，海退到了远处滩涂的外围，东石古港的风貌已被历史烟云篡改得面目全非。
沧海桑田的意义，被东石港的古今现状对比淋漓尽致地诠释。
▲老照片：背景是玉记商行建筑群
晋江经济报提供
但这并不等于古港从未存在过。就在晋江纺织厂旁边，在各式高楼的脚下，有一片红砖瓦房的闽南式古老建筑群，古意苍茫地沉浸于自己深邃的时间里，让人生出世事如云的感叹来。这片古老的建筑群，就是昔日玉记商行的历史实物。无论沧海怎样变化，时间的魔手具有怎样的销蚀作用，东石港玉记商行的顽强存在，还是保留了一份珍贵的海洋文化的历史脉络。这个保留完整的文化生命体，用自己古老的风格面对着当今社会富丽堂皇的现代建筑，似乎决意要把时间用物理的形式分割成两部分，让人们记住昔日古港的繁荣生态和闽南具有开创性的伟大的海洋文化价值。是的，稍翻开东石的历史就会知道，她曾经是东石的肩膀，将一个多彩多姿、灿烂辉煌的海洋文明扛到了今天。
晋江的海洋文化既具有世界海洋文化的一般特点，又具有不同于西方或我国其他地方的海洋文化发展模式的文化传统。泉州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其文化价值和民族记忆，特别是对我国明清时期的商业繁荣所产生的积极作用，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有着非凡的意义。东石玉记商行的古老建筑群，作为晋江海洋文化特质的实物见证，携带了我国传统文化“和”的理念与“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价值取向，这样的价值取向，被古老的东石港表达得淋漓尽致。
▲苏素华/摄
东石是晋江的一个文化古镇，其遗留下来的文物古迹足以让人流连忘返，如南天禅寺、东石古寨、白沙古战场、三公宫、古檗山庄等等。然而，从东石第四社区经过，现代人似乎未曾有过怀旧的情节，他们忙碌着自己的事务，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连走路都显得匆匆。古港的存在，在东石人的眼里，犹如脚底下的路，其价值是用来通过的。但仔细一想，这也正是商业精神的延续。
关于玉记商行的飞檐式建筑美学构造，晋江人有着自己独特的哲学或者宗教定义。玉记建筑的飞檐弧度不大，显出一种质朴内敛不张扬的风格，但这样的风格无疑来自我国皇家审美理念。特别是屋面的正反相扣的瓦片，其红色与中原的黑色瓦片迥异，这里既有宗教信仰的寓意，同时也代表了闽南对于吉祥的精神祈盼。但这种由天井、正厅和院子组合而成的飞檐红瓦红砖的建筑系统，命相太轻的人不能承受，会招来厄运；命相与之相谐的人，则会因此而兴旺发达。这不只是一个观念，更是一种古老的闽南文化的积淀。随着历史的研磨，晋江的许多珍贵而古老的建筑已不复存在，留下的，除了给世人惊喜，也警示后人要珍惜历史、保护历史、铭记历史。
▲朱向阳/摄
人类历史文化，无论轻重贵贱，都将随时间的流逝沉淀在记忆中，只有那些挣扎着存在的实物不离不弃地保留了曾经的原貌。尽管玉记商行在海丝文化之后，但可以这么说，没有海丝文化就没有玉记商行，玉记是在海丝文化和郑和下西洋开拓的航线的基础上诞生的商业现象，是海丝文化的继承和发扬。
站在民房的四楼看，玉记商行建筑群排列整齐，分三列五排，红瓦粼粼，飞檐嵯峨，一片古意苍茫。其中规模最大的是玉记总行的建筑。据蔡福藩老人介绍，东石港共有八座商行，前面五座，后面三座，而后面的三座为最早的商行。此前，玉记总行门口是一片汪洋大海，东石港建有当时全省最长的码头，从台湾、福州或者东南亚各国过来的船只，就在玉记商行的门口装卸货物。
▲刘翼/摄
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块木板上都遗留了古老商行中的闽南式阿公阿婆的呼叫，鸡啼狗吠的生活和商行繁忙劳累的景象，全在这些褪色的物件中了。这所古老的建筑是晋江海洋文化的一个胸怀、一丝酸楚，是温馨的港湾，更是一条通往今天的时光隧道。晋江人经商和拼搏的公共文化情结，就是通过这些古老文明一丝一缕织就的。
一所曾经与商业和繁忙结缘的建筑，模糊中总觉得与文化有着某种不解之缘，这些留下过算盘划拨声声的空间，曾经与海洋运输的桨声响成一片，然而，玉记在曾经的齐家治国的梦中走到了今天，当我们看到那些叱咤商场的风云人士的遗像时，心里在漾起一丝羡慕与感慨的同时不得不屈服于他们的智慧与品性。文物本无所谓高低贵贱之分，但文物中所展示出来的古老独存的文化魅力，往往就是透过这些器物的斑驳容颜展示出来的。玉记商行遗迹的人文价值正是闽南文化、海丝文化凝结而成的一个商业图腾。
▲苏素华/摄
无论是古希腊的建筑浑宏抑或古埃及金字塔留给人谜一样的遐想的建筑艺术，都是人类集体智慧的结晶。与此相比，东方古国的华夏民族，留给后人的除了秦砖汉瓦，别无令人流连忘返处。走过五千年文明的中华大地，在此刻的玉记商行，闭上眼睛，只用鼻子也可闻到一种来自闽南海洋文化的芳香，那种由各种古存器物弹奏出来的家族、商业的音符，似乎从建筑和器物中伸出了触角，与东石古港的娓娓细语一道，构成了这闽南古港的独特景观。是的，意在物外，这景观一路在历史的长河中逶迤而来，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闽南情结，在这艺术、文化和习俗的现场，你无法控制那种寻找古人智慧的强烈愿望。
▲刘翼/摄
玉记商行总行的右侧有一条一米多宽的小巷，东石人称为“玉记巷”，也称之为“海路”，因其直通海边而得名。当时东石人要下海都得走此路，如今的海路，往里是各种类似的古老建筑群，往外则是进来时的沙土路。
进入玉记巷，两边是典型的闽南式红砖墙，给人一种厝閈深深的古意。墙上生长的绿色青苔，在今日的社区环境中成了稀有之物，将人的怀旧情绪挑拨到了高潮。墙脚剥落处，砖块表面生长的碳酸盐结晶体，让人有一种历史悠悠的感觉。玉记巷所连接的其他建筑，带着闽南式古建筑的整齐性格局，透着一种闽南古人的集体意识，以几何符号的二维形式叙述了闽南人的精神原型，成为支配闽南审美意趣的基本结构，是现代与传统审美所要共同面对的传统母题。建筑与建筑之间蕴含的冲突与和解，构成了闽南群居文化中最难解的谜局。结合一扇扇紧闭的酱黑色残破木门和麻石基础墙面，可以窥伺那些远去的村庄往事和商业往事。这一切无不震撼探古访幽者的好奇的心。
时间也许风化得了记忆，但永远也不会风化历史。记忆只是存在于每块砖每片瓦中的压缩镜像，但解压这些镜像的条件，必须是文史记录。
▲蔡金宝/摄
如果结合东石数宫灯的节俗，结合东石海洋性商业历史的事实，就会发现玉记巷隽永深刻、耐人寻味的文化价值。
东石古港的商行，代代都出过百万航海商家，仅在清代，航海致富者就有九户万金、二十七户千金。但风水轮流转，逐渐兴衰更替，最后是玉记商行，东石保留至今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数宫灯习俗，就是玉记商行分化去台湾以后才逐渐形成的。
玉记商行隆盛时期，分行遍布福州和台湾，其家族逐渐繁衍旺盛并分化出去，其中台湾居多，为了能够统计家族人丁数量，蔡氏家族规定每年的元宵节，台湾和东石的蔡氏后裔必须将当年新增的人丁，以点宫灯数量的形式悬挂于嘉应庙，由族中最长辈在庙中数数，以此统计蔡氏家族的人丁总数，承袭至今，就成了数宫灯的民俗。
由此可以看出，这条百米来长的玉记巷正是具有单一的文化中心原理，隐含了玉记蔡氏家族的幸福信念，其派生出的各种文化，证明了这条看似简陋平常的古村巷所延伸出来的循环意义。上升到国家层面，则在台海隔离的现实中起到了血缘黏合的政治意义。正是这样的意义，在意识形态中过滤了世俗仇恨、阶级对抗与暴力学说，长期以来一直向台海两地发出父权一宗、国家意志和宗族信仰的最高精神指令。
▲施清凉/摄
玉记商行保留完整的建筑风格、生活配套以及文化习俗，是我们发掘和继承古老商业生态的重要物理对照，其文化保护价值的重要性是无可置疑的。
年，一位名叫南希波林的美国女士，斥资一点二亿将安徽休宁黄村的一栋粉墙黛瓦的古民房搬到了美国，开启了中国人对历史文化古存保护的思考。玉记商行古建筑群，其海外贸易的历史事实代表了一种国家意志，特别在重视海丝文化的今天，这种国家意志更突显了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难道还有比这更珍贵的财富吗？也许，晋江的人文历史过于深重泛滥，导致人们一方面在遗忘，一方面在珍惜。笔者深知自己人微言轻，无法给予这些珍贵的海丝文化的历史实物以实质的帮助，但我们希望这样的记录能够给晋江深厚的历史文化增加一份价值、一个警示！
▲苏素华/摄
古老建筑的生命力，不仅仅在于其传统文化价值，更重要的是给古建筑所在区域以历史文化的古村落的继承和熏染，它是一个民族的根文化，是怀念、乡愁的触发之源，没有了这个根，就没有了精神的归属。闽南先人的生活方式、审美理念乃至人生信条，在玉记商行古建筑里至今保留得还算完整，如果不能很好地保护，那就是在回避自己的传统，对古建筑所在之外的人而言，其价值也可以通过旅游和猎奇表现。游者可以在这古人存在的现场以时光为筷、历史为匙，恣意饕餮，品一场历史文化之宴。
▲刘翼/摄
东石古镇正处于快速发展中，玉记商行周围一片方兴未艾的景象，四周的盒式高楼让玉记商行古建筑群面临着窘境。在其他地方已经出现过因规划和新建筑将大量的富含历史文化信息和记忆的建筑进行横扫的事实，希望玉记商行古建筑群不会再次成为远去的历史记忆。这片晋江人甚至东方人的精神故园和商业文化的故乡，但愿能原汁原味地保存下来，不至于沦为现代水泥世界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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